说起黄梅戏,必言严凤英。
她,人美,戏美,唱腔美。
回溯她的一生,让人流几多泪水,生几多感慨。
如今,只能叹息:零落成泥辗作尘,只有香如故。
严凤英,乳名:“鸿六儿”,曾用名:“黛峰”。
安徽桐城罗家岭人,1930年出生在安庆城里, 7岁随祖父回到老家罗家岭生活。严凤英幼时就喜唱山歌和黄梅调。
12岁拜桐城人严云高学唱黄梅戏,为族人、家庭所不容,后离家出走正式搭班唱戏,一路辛酸,一路坎坷,也一路过关,一路风光,最终成为黄梅戏一代宗师,登峰造极。
青年严凤英
1949年,已是安庆一带黄梅戏头牌花旦的严凤英,为躲避地痞流氓的骚扰,流落到了南京。当时的南京正处于人民解放军大军压境之际,失业人员激增,社会动荡不安。人生地不熟的严凤英迫于生计,经人介绍在米高梅舞厅当了舞女,改名“严黛峰”。
电影明星白杨,其成名作有《一江春水向东流》等
因长得有几分像电影明星白杨,很受顾客欢迎。不久,她结识了甘律之(甘贡三的小儿子),两人很快就相恋同居了。南京甘家为金陵望族,房子多达三百余间,俗称“九十九间半”。至民国,甘家二十五世甘贡三先生,更是诗词、书画、戏曲、音乐无不精,尤酷好昆曲、京剧。
在甘贡三的教导下,其子女皆与京昆戏曲有缘,个个造诣非凡。由于严凤英是个流落风尘的女子,和甘家门不当户不对,甘律之刚开始有所顾忌,没敢告诉甘老爷子,而是借朋友的房子在外与严凤英双栖双宿。不过严凤英的戏曲天分很快挽回了局面。严凤英先是以票友曲友身份,随甘律之来到甘家大院习唱京剧昆曲。甘贡三是个戏痴,只要有人肯学戏,他没有不高兴的,何况严凤英嗓子条件好,悟性高,一学就会,唱什么像什么,把老爷子乐得直哆嗦。
甘律之
后来,老爷子得知儿子律之与凤英感情很好并已同居,不仅没有反对,还要儿子将严凤英接回家:“家中的房子这么多,你们还住在外面干吗?”就这样,严凤英因京昆戏曲结缘甘家,正式成了甘家的一员。有人说,严凤英之所以比别的黄梅戏演员高出一大截,与她在甘家打下的京昆基础不无关系。
除了甘家,传字辈的方传芸、北昆的白云生,都指导过严凤英昆曲舞蹈动作。她的扇子功、水袖、身段等表演,明显受到昆曲的影响,譬如《牛郎织女》里织女手持团扇的舞蹈,《女驸马》里“为救李郎离家园”一段的水袖抛转。
甘家大院庭院深深,难掩严凤英向往舞台之心。
1951年,当老家安庆来人,邀请严凤英重返黄梅戏舞台时,严凤英心动了。
甘律之是个聪明又开明的人,他知道严凤英的抱负,留得住她的身留不住她的心,爽性为她购置了部分“行头”,送她回故乡安庆,继续她的演艺生涯。
安庆人对严凤英的回归,兴奋无比,满城竞听严凤英。尤其是她的拿手好戏《小辞店》,更是百演不衰。
现在提到严凤英,大家总不忘《天仙配》《女驸马》《牛郎织女》,她的《小辞店》绝不容忽视,“来来来,上前带住了客人的手”一曲,一气呵成,过瘾极了。
这段唱是黄梅戏的原汁原味,靠的是嗓子实力,没什么花巧可耍,当初的黄梅戏就是这样的。还有,《打猪草》里的“小女子本姓陶,呀子依子呀”,细品起来多够味呀!
其实,早期黄梅戏很多“二小戏”“三小戏”都充满了乡土气息和生活趣味,讨喜得很,难怪1952年华东戏曲汇报演出中,严凤英、丁紫臣合演的《打猪草》风靡大上海。
严凤英真正意义上的成名应是从上海开始的。有人说严凤英“一个人救活了一个剧种”,显然夸大了,但严凤英把一个地方的小戏种推向了全国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
严凤英扮演七仙女
这个时期,严凤英结识了安庆军区部队文工团的业务骨干王兆乾。王兆乾住在伯父家,他的伯母是德国人,伯父有钱。
王兆乾和严凤英是一起学跳交谊舞认识的。王兆乾是个很有才气的人,1947年在大别山时,即开始搜集民间音乐和黄梅调。1949年9月,将《王贵与李香香》改编为黄梅调上演,首次为黄梅戏改革探索了道路。他是《黄梅戏音乐》的作者,50年代即开始研究“傩戏”。
王兆乾是军人,又是党员,又有才华,十八般武艺都会,这点打动了严凤英的芳心。
严凤英在对待爱情婚姻上,也很前卫大胆,基本上都是主动出击的。据王兆乾回忆,严凤英送给他一方印花手帕, 印的是一匹马,严凤英是属马的,意思是这匹马就归你了。
严凤英与王兆乾
1953年4月,严凤英调到省城合肥,进入新成立的安徽省黄梅戏剧团。当年6月,随团与波兰的玛佐夫舍歌舞团进行文化交流演出,地点就在南京。
得知严凤英来南京,甘律之主动写信邀请她和王兆乾端午节到家里做客,严凤英打算去,但王兆乾不愿意,觉得她不应该和这个资本家“小开”继续交往。严凤英不顾王兆乾的反对,如期赴约。
在回来的路上,三人在秦淮河边“不期而遇”。不期而遇?不可能这么巧,大概是王兆乾有意去捉人的。
2004年,76岁的王兆乾面对电视镜头,清晰地述说着当时的细节:
“她给我介绍,这是我的爱人,这是甘某某。甘先生伸出手来和我握手,我就比较傲慢,我还穿着军装,把手往口袋里一放,没和他握。当时我感到心灵受到很大创伤,我对她说了一句‘你就不忠实’,马上扭头就走。严凤英追上来说,‘你这是干什么、干什么?’她就要往秦淮河里跳。”
以上是王兆乾的一面之词。另有说法是,王兆乾还动粗了,怒气难抑的王兆乾当场打了她一个耳光,王严两人扭打起来。
严凤英觉得很丢面子,又哭又喊,要跳河寻死。
这就是著名的“秦淮河风波”。
王兆乾特别强调“我还穿着军装”,似乎他是正义的代表,至于他在斯文的甘律之面前,他的无礼、他的傲慢也成了一种政治权利。
累世书香熏陶下的甘律之碰到这种场面,除了不知所措,只有优雅地退场。
回到合肥后,剧团召开批评教育会,责令严凤英写检查,而王兆乾显然成了“正确”的一方。但严凤英拒绝写检查,会上有人提议严凤英不配穿列宁服,第二天,她就改穿旗袍、高跟鞋,大辫子成了披肩长发。严凤英就是这样刚毅不屈,为自己的自由而争辩。
严凤英和王兆乾的情感就此断裂。
严凤英
但是,这时的严凤英已经怀了王兆乾的孩子。
上世纪50年代初,未婚生子要背负巨大的社会压力,但严凤英并不在乎。
孩子分娩前,严凤英曾托人带信给王兆乾,说孩子要生了,但王兆乾没去。
王兆乾不理不问,而甘律之却从南京赶到严凤英身边,一直陪伴着她。
甘律之不但懂得优雅退场,同样也知道及时救场。他而且表态:“孩子我要,我愿意照顾你。”
对严凤英,甘律之是仁至义尽到了家了。
孩子满月后,严凤英与甘律之在南京正式结婚。
“这次婚姻有报恩的成分,毕竟甘律之给过她很多帮助,而且当时甘的境况也不好。”黄梅戏演员吴琼说。甘律之在严凤英同事的眼中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。“刚和她住到剧院这边的时候,见人就鞠躬,别人都很不习惯。他很有修养 ,不像从底层生活上来的人那样大大咧咧的。”
黄梅戏电影《天仙配》剧照,严凤英饰演“七仙女”
随后,由于电影《天仙配》的全国公演,严凤英的名字家喻户晓。同时,甘家祖屋也被当地政府没收,全家搬出甘家大院,迁入普通民房。她和甘律之的地位日益逆转,两人之间出现差距。加上组织的干预,觉得甘律之妨碍了严凤英的进步,要她在进步和资本家丈夫之间做出选择。
之后,在《王金凤》一戏的排练中,严凤英认识了刚从部队转业到剧团的年轻导演王冠亚,两人很快坠入爱河,严凤英随即与甘律之解除了婚约。
1956年,严凤英和甘律之离婚。同年,和王冠亚正式结婚。
甘律之晚年曾回忆:“婚后,我与凤英同去合肥,夫妻感情一直很好。 后因历史原因,夫妻离异。尽管如此,离婚后凤英还多次在朋友面前称赞我为人忠厚,对她体贴关心,在艺术上对她帮助极大。”
一向敢于抗争的严凤英为什么没有像当初拒绝写检查那样,再度坚持自己的意见?
单纯善良的严凤英,毕竟也有她世俗功利的一面,这时候甘家已经沦落了,而她的前途、她的命运、她的地位,全掌控在上级组织的手里。
著名黄梅戏作曲家时白林回忆说,严凤英是个浪漫的人。下班时,经常看到她趴在三楼的窗口,等丈夫回家吃饭。王冠亚个性温和体贴,婚后两人感情很好。
严凤英与丈夫王冠亚及子女,多么幸福快乐的一家人!
无论事业还是家庭,这都是严凤英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。评剧演员新凤霞曾回忆说:“冠亚老实,对凤英俯首贴耳,体贴万分,是个模范丈夫,自和凤英结婚以来,没有给她带来一点痛苦。但在凤英生命最后一刻,他是遗憾的……”
1968年4月8日,严凤英不堪在“文革”中受到的屈辱,服安眠药自杀。她过世后,王冠亚一直未再娶。
有传闻严凤英和王少舫的关系也很暧昧。是真是假,众说纷纭。
王少舫在自传中说:董永忠厚老实而不傻气,善良而不愚笨,他之所以拒绝七仙女的爱情是因为怕她跟自己受苦。
不过,他俩的舞台合作确实丝丝入扣。平心而论,王少舫也唱得好,醇厚,有韵。《天仙配》里“大姐呀,家住丹阳姓董名永,父母双亡孤单一人”一段,王少舫唱得太惹人怜爱了,难怪严凤英招架不住。戏演到这个份上,还管它什么真假!
严凤英和王少舫的演出,是把黄梅戏箱底最精彩的东西都拿出来了,现在的黄梅戏,再也没有这样的生旦演员档了。
严凤英生活照
严凤英能抽烟会喝酒,性格豪放,她的徒弟张萍说:“严凤英抽烟的姿势很漂亮,很帅气。”奇怪的是,抽烟喝酒一点 没有影响严凤英的嗓子。
电影演员秦怡就说过严凤英的嗓音“微带沙哑”,沙哑也是一种磁性,严凤英最漂亮的声部是中音,那种甘醇温润的韵味,别人怎么也学不到家。这难道就是严派独特的“烟嗓子、酒嗓子”?
在那个压制情欲、压制个性的时代,严凤英的做派算是显得特别出格了,但若以今天的眼光来看,严凤英那几档子情事算得了什么啊!
其实,当时的安徽省委书记曾希圣非常爱才,对严凤英已经放宽要求了。严凤英是旧社会过来的人,难免身上有些旧习气,在适应新社会方面只要不是什么大问题,曾希圣总是保护严凤英的。很多关于严凤英生活作风问题的流言蜚语,曾希圣也一概帮她挡了。
曾希圣
曾希圣这个人,一直受毛泽东信任,所以胆子大,在他的力争下,1954年底合肥落成了一间豪华的“江淮大戏院”,指定严凤英的《春香传》作为戏院开张的首演大戏。安徽是个相对贫困的省份,居然在1954年建造了一座雕梁画栋的奢华戏院,这与当时勤俭建国的方针很不符合,也只有曾希圣有这样的大魄力。
六十年代初,《女驸马》打算去香港演出,曾希圣特批黄金,抽出金丝,到苏州请老师傅手工制作一件黄金蟒袍给严风英。
可惜香港之行最后取消了,严凤英生前也没有机会穿过这件戏服,它至今珍藏在安徽省黄梅戏剧院。
自古红颜多薄命,这句话就是严凤英一生的悲情写照
严凤英的一生如同谪仙下凡,历经红尘劫难。她来到人间大爱过,也大恸过。
“文革”开始,严凤英被指控为“文艺黑线人物”、“宣传封(封建主义)资(资本主义)修(修正主义)的美女蛇”,并被诬蔑为国民党潜伏特务。造反派一直把严凤英的私人情感经历当做生活作风问题,加以批斗侮辱,她只有以死抗争。
1968年4月7日夜,严凤英不堪凌辱,自杀身亡。自杀后被军代表刘万泉以寻找“特务发报机”为由,割开喉管,挖出内脏。医生用手术用的小斧头从咽下砍起,向下一根肋骨一根肋骨地砍,然后把内脏拉出来,剖开,结果却只查到一百多粒安眠药片!
一代红伶就这样悲惨死去。
“又谁知花正红时寒风起,
再要回头难上难!
生生死死人间去,
恩爱夫妻难团圆!”
仿佛一语成谶,《牛郎织女》最后一幕,恰恰写照了严凤英的一生。
部分资料来源:
《黄梅戏一代宗师严凤英》
《黄梅戏名家严凤英的坎坷人生》
《谪仙记》
《严凤英之死:刘万全为什么要害死严凤英》
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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