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艺谋《一秒钟》的票房,有点儿惨。上映8天才突破一个亿,这在动辄十几二十亿的电影市场里,算不上好成绩。这种商业上的落寞,与张艺谋曾经的辉煌形成了强烈对比。他是中国第五代导演代表,多部作品在国际各大电影节上摘金夺银。他开启了中国的商业大片时代。《英雄》、《满城尽带黄金甲》屡次刷新票房纪录。他也是让14亿甲方满意的乙方。无论是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,还是建国70周年文艺晚会,都交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答卷。
照理说,如何拍一部「稳赚」的电影,张艺谋心知肚明。可这些年他还是选择走一条相反的路,拍一些小众的、费力不讨好的作品。渐渐地,不理解、谩骂他的人越来越多。可他很少澄清,也不反驳。在声色犬马的名利场,张艺谋始终与人群保持着疏离,愈发没有存在感。这种寡欢的境遇,让我想起他和许知远的对话。当时,许知远问:“你有超越时代的欲望吗?”张艺谋连忙摆摆手,耷拉着眼说:“你放心,人走茶凉。”一句话,言简意赅道出了张艺谋的人生。
01《还我自由》1970年代,张艺谋是自卑的。为什么?
因为他的「家庭出身」不好。许多标签成为张艺谋头顶的乌云。这种边缘的身份,让张艺谋有着强烈的求生欲。他想成为一个「有用」的人。
毕竟在当时,一个不那么受欢迎的人,如果能被利用和需要,不至于被欺凌和抛弃,就已经是十足的幸运了。于是,张艺谋练了一手绝活。每天努力写标语、画人物像。手法娴熟,生动形象,路过的人都连声称赞。面对赞赏,张艺谋很少露面。通常他会隐藏在墙角下的阴影里,听到夸奖后默默离开。他很清楚:只有谦虚隐忍、不露锋芒、随大流不出错,才是能够走得长远的做人之道。
在国棉工厂做宣传员期间,张艺谋有几个玩得好的朋友。大家多少都有出身问题。他们谨小慎微的同时,也在想方设法寻找新的出路。对于张艺谋来说,自己的出路就是学摄影。只要能把照片拍好,日后也能成为谋生的手段。在最好的青春年代,张艺谋常常缩在一间狭小的暗房里。除了一张单人床,满屋子都是摄影书籍和洗照片的设备。这是漫长压抑,却也韬光养晦的7年。他在这里阅读,学习构图,尝试洗照片。渐渐地,他拍的越来越好,在厂里当起了业余摄影师。
有一天,工友看到一个法国广告《还我自由》,便想叫张艺谋拍个类似风格的。张艺谋一听,痛快地长叹一声:“我们这些受压的都是出身不好的,根本就没有出路,我就想着要有自由。”说干就干。三五好友兴冲冲、齐刷刷跑下楼。他们有的凝视着镜头,有的远望着天空,各有所思。张艺谋抓住这一瞬,按下快门,《还我自由》便诞生了。张艺谋镜头下的年轻人,神情坚定倔强,颇有几分不认命、不信命的姿态。他们对自由的渴望,在不久后得到了回响。
02《活着》1977年,高考恢复。张艺谋也想上大学,原本打算考到农学院念畜牧。兴许以后能当个兽医,哪怕做个放羊的也行。到时候牛羊成群,也算是无拘无束。可命运给了他一个机会。由于摄影作品出众,张艺谋被北京电影学院破格录取。
从此,他便在电影之路势如破竹。《红高粱》、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、《秋菊打官司》、《活着》、《我的父亲母亲》……这些电影让他蜚声国际,拿奖拿到手软。他成了国际了解中国的窗口,也让中国电影开始被看见。
那是热血沸腾的八十年代,张艺谋过往收敛的情绪,开始在作品和表演中得到释放。从前缄默寡言的张艺谋,也有了活泼幽默的一面。
可同时,张艺谋也招致了一些非议。
有人批评他靠「揭短」来讨好国外评委,并因此名利双收。也有人吐槽他的电影太过意识流,根本看不下去。这样的声音,如今依旧甚嚣尘上。真的是这样吗?如果用心感受,你会发现张艺谋的大多数电影,都有一个“巧合”。那就是对「各个时代的中国人」有着极尽细致的记录。就像《一秒钟》里,对生活失去希望的劳改犯。他长途跋涉,不惜冒着被严惩的风险,只为看一眼女儿的电影片段。当他哭着说“一秒钟太短,不够”的时候,我想起中国式父母子女永恒的牵挂和羁绊。
就像《我的父亲母亲》里,招娣对骆长余的长情。当她穿着红袄在山野奔跑,只为送上一碗热乎的饺子。当她明知对方可能一去不返,却依旧在风雪中执着等待,我看到了最典型的中国爱情。
就像《归来》里,陆焉识对冯婉喻漫长的陪伴。那个年代的人虽被历史裹挟,为现实所迫,却依旧追求着内心最纯粹真挚的感情,并小心翼翼守护着。
就像《金陵十三钗》里,风尘女子为年幼女孩的挺身而出。这种中国人在战争面前的相互扶持,让我们告诉自己要永远铭记历史真相。
在绝望中充满希望的活,是张艺谋一贯的视角。他的电影不仅是对历史的记录,更是对那些挣扎求生的中国人的聚焦。有人说,或许这才是「中国五千年文明延续至今」的原因。因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,都无比珍惜活着的机会。这种信念被张艺谋的《活着》发挥到极致。电影的时间跨度,从中国内战持续到新中国成立后的各个阶段。其中每个人,都有各自的好坏、善恶、忠奸、悲喜。几十年过去了,男主角福贵的爱人、亲人、朋友相继死去,只剩下他和一头老牛在历史的风雨中摇摇欲坠。苟活一世,福贵的感悟让人如鲠在喉。“人活着,就比什么都强。我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。”
这就是张艺谋呈现的「中国人对活着的信仰」,正如余华所写:“活着”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。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,也不是来自于进攻,而是忍受。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,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、无聊和平庸。”我开始理解张艺谋了。他的强大之处,不仅在于演员多么专业,构图多么严谨,色彩多么绚丽,题材多么鲜明。而在于他作品里的中国人是坚韧的。在历史洪流中,我们虽然渺小,却有无比顽强的生命力,生生不息。03张艺谋,无谋很多人对张艺谋心生敬意,是因为他导演了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。那场盛会堪称完美、无懈可击。可持续三年的创作过程,却是压抑、苦闷、令人崩溃的。
那时,张艺谋一边和主创团队昼夜开会,一边执导《满城尽带黄金甲》。更多时候,他会搁置电影拍摄,临时转场到奥运会小组。他心怀歉意:“没办法,祖国利益高于一切,我现在要到那边去了。”张艺谋每天都在会上聊创意和想法,上一秒他眉飞色舞,下一秒垂头丧气。因为再好的创意,都会被他自我推翻。这种不断自我否定的过程,让所有人倍感煎熬。
同时,奥运会开幕式不仅是艺术的呈现,更是多方力量的角逐和权衡。有时创意还不能太过天马星空,有时要考虑到经费和领导意见。当各种工程和现实问题一个个堵着张艺谋的时候,他不得不做出选择和取舍。全世界人民都在盯着这场盛会。万一搞砸了,后果不堪设想。
张艺谋想把中国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世界。所以就算千难万难,也要抗住压力,将每一个节目执行下去。这种笃定,用他的话就是——“你一生可以拍很多电影,你一生只有一次奥运会。”直到鸟巢的奥运会圣火被点燃,张艺谋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。
也只有成功了,他们才敢笑着总结说:“我们现在是戴着枷锁,还得跳的牛。”这种「在两难境地中依旧要做好」的状态——就像年轻时期的张艺谋,既要能力出众,又要循规蹈矩。就像早期导演的张艺谋,既要摘金夺银,又要承担骂名。就像如今年迈的张艺谋,既要保持创作,又要不断自省。太难了。
可张艺谋却冷眼旁观看着自己。过往的成就,在他看来似乎并不重要。奥运会开幕式拍的成功,就有人给你鼓掌。紧接着《三枪拍案惊奇》拍的烂,批评指责便可排山倒海涌来。其中道理,正如他回应许知远的那四个字。所谓「人走茶凉」,不过是江湖规矩罢了。为了对抗这个规矩,张艺谋只能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。你很难想象,他已经70岁了。可依旧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,不断看剧本、见演员、拍电影。就像一个永动机,连轴转动,乐此不疲。他说,我特别能持久作战。他说,我从来没有一秒钟懈怠过。他说,我尽力了。
这就是张艺谋。年轻时甘于蛰伏,从业后大放异彩,奥运时期权衡取舍,70岁后竭尽全力。他深知人走茶凉,所以坚持创作。只有不断工作,才能感觉活着的意义。他自嘲自己是笨鸟先飞,在商业和资本面前,他称不上一个机关算尽的人。相比「老谋深算」,我更愿称他为「无谋」。明明懂得怎样拍电影才能赚钱,知道票房冠军必备的一切要素,却依旧要走一条崎岖隐秘的路。票房惨淡,那又如何?最好的作品,欣赏者往往最少。这么看来——所谓「无谋」,倒也是大智若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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